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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靜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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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靜王

孫悟空醒過來已是正午。

他翻身起來,發現斬魔劍竟然還在桌前,心頭一緊,趕緊翻看門窗,發現沒有出入的痕跡,終於胸中大石放下。

昨夜竟累到連這種事都疏忽大意。

楊戩的斬魔劍是神兵,可隨心意化形,只是他如今仙術有限,還不能把它化作完全不起眼物件,努力一番,將將讓它變小了三分之二,成一個刃口略長的形狀奇怪的匕首,塞在了胸口。

他饑腸轆轆,正要推開門去找人送點吃食,忽然一道白光閃過,一個老頭就出現在了屋內。

土地鬼鬼祟祟地坐到桌前,問道:“昨夜發生什麽事了?”

孫悟空將手從門把手上放下,也坐回桌前。

昨天夜裏土地是在楊戩來之後消失的,他並不知道那個“妖怪”就是天蓬,也不知道薛寶釵是嫦娥投胎。雖說土地如今已跟他站在一方,但這老頭貪生怕死,屬於非常沒有原則的那類仙官,只怕遇到危急關頭,敵人威逼利誘一番,什麽話都能捅出去。

最好,不要告訴他任何要緊之事。

孫悟空道:“楊戩將那妖怪抓了回去,原來真是他將薛寶釵給害死了。”

土地道:“就這麽簡單嗎?他為什麽要害薛寶釵?”

孫悟空道:“不知道。楊戩沒當著面審過,提著人就走了,可能就像你說的,這個妖怪,就是喜歡看人上吊?”

“那,這妖怪什麽來頭,竟然能讓楊戩出馬?”土地小心翼翼再問。

孫悟空攤了攤手:“不知道。看不出來頭,楊戩抓著人就回天上去了。”

“不是,就這麽簡單嗎?”土地不解道,“我昨天夜裏,可感覺你們在地上叮鈴哐啷好一陣,而且,警幻是不是也來了?”

“你怎麽知道警幻來了?”

“嗨呀,她每次出場,都喜歡搞些花瓣,裝模作樣。還要連累我去收拾。我早上見到了地上那一堆,就什麽都明白了。”

“是來了,不過是被楊戩叫來收場的,昨夜許多丫鬟被驚醒了,看見楊戩和那妖怪。”

“原來這樣……”土地捏著下巴點點頭,似乎認可了這個解釋,“對了,你桌上那把劍,怎麽回事?”

孫悟空怔了一下:“什麽?”

土地指了指空無一物的桌面,“我早上來找你,你還正睡著呢,桌前擺著把劍,我記得,你最近沒出過門啊,哪兒去打的?”

竟然把他給漏了。這劍並非凡物,楊戩雖然用法術掩去了劍上鋒芒,但是不知道這老頭能不能看出,他這樣問,也不知是真覺得這劍是在外頭哪個鐵匠鋪子打的,還是意圖試探。

孫悟空謅道:“那妖怪留下的,我給偷的。”

土地道:“怎麽偷的?”

孫悟空道:“那妖怪劍被打掉在地上,楊戩抓著人走了,我順手就將劍撿走了。”

“……”土地目光幽幽,略帶羨慕,“你還挺會撿漏的。這麽把寶劍。怪不得那鑄劍的材料,我卻是沒在人間見過。”

他果真是在試探。

孫悟空因跟楊戩有過交集,害怕他再順著昨夜之事問下去,趕緊岔開話題:“你來找我做什麽?”

土地一副恍然被點醒的樣子:“哦,賈寶玉被找回來了。”

“所以?”

“知會你一聲。”

賈寶玉流浪數日,錢被偷光,腿被狗咬得半瘸,渾身狼狽在郊外,路也不認得,本來想往回走,結果越走越遠,幸好遇見北靜王到郊外騎射,救他一命,以至於他沒有餓死曬死。

北靜王水溶年未弱冠,形容俊美,一來賈府,就贏得眾婢窺視偷議。

回賈府之前,北靜王就已經帶賈寶玉在就近的醫館包紮,上了些藥,才將他送回賈家。傍晚,等北靜王被招待在賈府住下,孫悟空作為“神醫”,又被賈母叫去給賈寶玉看傷,走在亭榭回廊,聽身邊的丫頭議論北靜王是個怎樣的人物。

據說,北靜王並不是頭一回來賈府,曾經秦氏出喪,他特設路祭為其吊唁,他祖上跟賈家是世交來,如今兩家關系非同一般。他來府上,不擺什麽架子陣仗,所有丫鬟都想去他身邊伺候,看看這樣神仙人物。

孫悟空路過一處小亭,看見樹蔭之下,一身材高瘦的男子坐在石幾之上,上面一副棋盤,兩罐棋子各自擺放左右,棋盤上黑棋白棋星羅縱橫,他右手中指和食指夾住一粒白子,左手抵在額前,似在沈思。

他對面,坐著一個穿著粉色衣裳的少女,籠煙眉,面色透白,兩腮粉紅,能看出一絲病氣,眸子微垂,正凝神在棋盤之上。

正是林黛玉。

“那位就是北靜王了……”丫鬟在身後低聲提醒。

石幾在的地方,周圍綠蔭蓋蓬,二人周圍立著兩個侍婢,統統只能看見半個人影。孫悟空行走之時,腳步變幻,方能繞著彎遙遙將人看清,而被綠蔭蓋住的對弈之人,是全然看不見他了。

既然這樣,便沒有再行禮打招呼的必要。

孫悟空點點頭,接著又走了一陣,到了賈寶玉的屋子。

屋中賈母一邊哭一邊拿帕子擦臉,罵坐在榻上的賈寶玉是個冤家,叫人急死,心疼死,害怕死。賈寶玉聽著聽著,也跟著一塊哭起來,說什麽這幾日總算發現,外頭的人都沒一個好的,只有家裏的人心疼他。

等他們二人好容易哭完,終於發現孫悟空來了,賈母趕緊將孫悟空迎進屋,要他給賈寶玉看病。孫悟空先給賈寶玉做模作樣把了下脈,說他沒有什麽大礙,又讓他將褲腿撩起來。

那個說被狗咬過的傷口,其實也就是擦破點皮,倒是膝蓋之上,不知什麽時候摔了一跤,皮肉被磨得血肉模糊,恐怕才是瘸腿走不動路的原因。

孫悟空道:“都是些皮外傷,沒有什麽大礙。”

孫悟空從前跟唐僧取經,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顧,一路磕磕碰碰,也將自己教成了半個赤腳大仙,只要不是什麽大病,統統手到擒來地抓準病根。

賈母聽“神醫”這樣說,頓松了口氣,等孫悟空將藥方開好,又請人將他送了回去。

回去路上,再次路過方才的小亭,棋盤還擺在那裏,對弈的兩個人還是沒有變。

只是棋盤上的走局,已經不是方才一樣形態了。

不知他們已經下了多少局棋。

林黛玉肩上披著一件外衫,低著頭,方才孫悟空過去時,太陽將要落山,陽光是回光返照的晃眼,此刻卻徹底撤去大半,天幕冷得湛藍,草樹搖擺,起風了。她右手執棋,左手捏著一方帕子,不時將帕子壓在唇邊,兩聲咳嗽。

她是一貫如此的病,晚上一到,就開始發作。

孫悟空看著北靜王的側臉,眉峰漸漸隆起。

要是他沒有看錯,北靜王的目光,即不在棋盤,也不在林黛玉臉上,而在,她的脖間——通靈寶玉。

土地傳音入密:“怎麽了?”

孫悟空收回目光:“總覺得這個人,怪怪的。”

土地道:“我也覺得。”

孫悟空道:“哦?”

土地道:“怪好看的。”

孫悟空:“……”

土地沒好氣道:“你以為每個長得好看的都是妖怪啊?我在這兒看管賈府這麽久,你就這麽質疑我的業務能力嗎?這北靜王,正兒八經是個人。”

孫悟空懶得跟他爭,回到自己屋中,等快入夜,又有丫鬟來叩門,說是林黛玉身子不適,請他去看看。

乘著月色,孫悟空一路又去到瀟湘館。

土地沒再跟著孫悟空去,上次他已叫林黛玉看出了古怪,說是怕再林黛玉揭穿,會擾亂此間命數。

實際此間命數,或者說林黛玉的命數,早因他橫插一腳被擾亂了。土地這麽說,無非是害怕在林黛玉那裏露面太多,今後清算起來擔責。總而言之,他自己一個人出現,就好像能變成全然是他一意孤行造成的後果。

他叩響門,林黛玉貼身的丫頭前來開門,孫悟空走進屋,林黛玉將丫鬟打發去打水,屋內就只剩下他二人。

孫悟空看出來林黛玉並非是什麽身子不適,不過是個借口,將他名正言順叫來女子閨房,還未等她開口,孫悟空就道:“林姑娘是想問薛寶釵之事?”

“孫大夫請坐。”看著孫悟空坐下,林黛玉道,“不知孫大夫查看此事如何了?”

上一次林黛玉用他的妖怪身份要挾他查案,目的是弄清楚薛寶釵究竟是否被人謀殺。警幻已經將當夜親歷之人的記憶洗去,薛寶釵雖然是被人謀殺無疑,但他如此說來,要是叫林黛玉真捅到了賈母面前,要叫做什麽見證,不就暴露了自己當夜去過靈堂?

林黛玉見孫悟空臉上猶豫,慢條斯理道:“孫大夫不必顧慮,無論孫大夫查出什麽,我都不會將孫大夫置於是非之中。”

“此事只是我一人好奇,孫大夫跟我講的一切,我都不會跟旁人透露半句。”

孫悟空點點頭,思忖片刻,道:“寶釵姑娘確實是被人謀殺,並非上吊自盡。”

其實,他要是說薛寶釵確實是上吊自盡,倒是能將此事掩蓋更簡單,但不知為何,他十分好奇,林黛玉做這事的目的,以及她聽到這樣的消息,會有什麽反應?

孫悟空盯著林黛玉,只見她面色冷靜,好像沒有對這個答案感到很驚訝,沈默一陣,似乎在掂量什麽。

她不開口,孫悟空也默不作聲,摸到桌上茶盞,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。

林黛玉既然已經看穿他的妖怪身份,還將他當成了之前那個一直跟在她身邊的“妖猴”,他也沒有再需要遮掩的,不用再裝作這個什麽新來的神醫,處處拘束。

林黛玉擡起頭:“我知道你想要通靈寶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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